中国企业能应对印度的组合拳吗？

今年4月以来，一直运行良好的中印经贸交流受到疫情和边境冲突的严重冲击。印度政府在各个领域对中国企业采取了限制性政策，几乎阻断了中印之间从直接投资到商品和服务贸易的主要经贸渠道。更令人担忧的是，印度政府似乎没有停止行动，许多限制性措施仍在酝酿之中。

“印度政府推出的这一系列政策不是政治表现。”中国工商银行孟买分行副总经理杨告诉《财经》记者，由于疫情的压力，一些人原本以为这是印度总理莫迪推出的权宜之计，但在中印边境爆发50年来最严重的对峙事件后，风向改变了。印度政府部门正在出台抵制中国项目的政策，一些印度国有企业已宣布，它们可能取消与中国企业的采购和招标项目。

投资规则发生了巨大变化

这一系列措施于今年4月开始形成。当时，印度主流媒体正在猜测中国的正常金融交易，即中国人民银行略微增持了印度金融企业HDFC的股份。根据HDFC向证券交易所提供的信息，3月底持股比例达到1.01%。根据印度的监管要求，投资者持有1%以上的股份，企业应在每个季度末向交易所披露股份变动情况。

对于这笔交易，HDFC董事长迪帕克帕雷赫(Deepak Parekh)明确表示，央行代表各自国家的主权财富基金购买股票是一种常见的做法。交易记录还显示，新加坡政府投资公司持有超过3%的HDFC股票。

“关于央行从其他国家购买资产，没有问题。第一个目标是增加价值，第二个目标是保持价值，因为现在各国央行将采用组合基金投资来配置全球主要国家的资产。”印度林克法律事务所顾问秦丽告诉《财经》记者。

印度政府似乎并不这样理解。一些内部人士在接受印度媒体采访时透露，尽管该法律没有任何问题，但它让印度财政部感到不安。带着这种情绪，印度政府在4月份突然出台了一项关于外国直接投资(FDI)的新规定，要求邻国的投资必须事先得到印度政府的批准，而改变现有印度外商投资企业的所有权也需要得到政府的批准。

印度与中国、巴基斯坦、孟加拉国、尼泊尔、缅甸、不丹和其他国家接壤。由于其他邻国基本上无法收购印度企业，这项新规定显然指向了中国。这使得中国的投资必须获得印度政府的事先许可，这实际上是一种“国家安全审查”。

为担心证券投资而出台的措施最终指向了工业投资领域，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印度资本很少投资印度股市，而印度政府只是以此为借口，真正限制中国和中国大陆之间经贸关联度最高的领域之一——外国直接投资。美国智库布鲁金斯学会(Brookings Institution)在其关于印度经济增长对中国的依赖的报告中指出，尽管印度政府的官方数据显示，中国在过去十年中对印度的外国直接投资约为23亿美元，但实际数字可能远不止这些，因为官方数据不包括通过其他国家进入印度的中国资金。该报告估计，中国在印度的直接和计划投资远远超过250亿美元，而印度在电信、制药和基础设施等关键领域过于依赖中国的投资。孟买当地的印度智库Gateway House的数据也证实了这一点。印度有30家独角兽级企业，其中18家为中国所有。投资集中在科技行业，中国在这方面对印度有很大影响。

这种针对中国的投资限制政策不是一场政治秀。据报道，印度方面正在审查约50份涉及中国投资者的申请，但印度方面拒绝透露涉及哪些公司和投资。一些印度政府机构，包括印度驻中国领事馆，一直在与投资者及其代表沟通，寻求对这些投资提议的明确解释。克里希那穆提&；该公司合伙人阿卢克桑科(Arlook Sang Ke)表示，最近几周，至少有10个中国客户向他咨询了在印度投资的建议，投资审批时间表带来的不确定性正阻碍着印中双方照常做生意。

“实际上，这一要求已经产生了负面影响，比如许多中国投资者的项目被推迟。印度政府甚至指示其驻华使领馆采访投资者，这让许多中国投资者感到尴尬。”秦丽说。

杨说，他还没有听说哪个公司的项目被批准。“在印度投资的中国大型企业基本上都在我们银行开户。我读过外国直接投资批准政策。这个过程基本上需要三个月。自4月份推出以来，已经三个月了。没有消息说客户已经通过了新政的批准，他们只能拭目以待。”杨对说道。

经济民族主义正在兴起

与仍在审查的项目相比，中国互联网企业首当其冲。印度是中国最大的移动应用国际市场之一，用户下载次数超过数十亿次。然而，自6月份以来，印度政府已经分两批禁止了106款中国应用，其中包括TikTok(颤音国际版)和微信。此外，印度政府已经列出了275款中国应用，包括一些受欢迎的游戏应用。上榜意味着它可能随时被禁止，这使得中国手机应用的主要海外市场印度的前景非常不确定。

印度政府的举动给中国互联网公司带来了巨大损失。以TikTok为例，市场研究公司Sensor Tower曾分析称，TikTok在被判下架后两周内损失了约1500万新用户，TikTok官员还表示，两周内平均每天损失50万美元。

由于印度国民情绪高涨，一些分析师担心印度政府可能会将禁令从软件延伸到硬件，以安抚公众舆论。对于这种可能性，印度著名金融媒体人士告诉《财经》记者，印度不太可能将禁令扩大到手机硬件企业，因为国内没有强大的印度品牌来取代它，但减少对中国商品的依赖势在必行。COVID-19肺炎的流行和边境冲突使这一切成为当务之急，政府将努力促进当地制造业。

为了对冲这种担忧的影响，印度政府发布了补充法规，强调它对已经进行工业投资的制造业影响甚微。此前，印度政府将在14天内完成相关审批，以发展制造业，支持对印度手机产业或家电产业链的投资。

然而，由于边境冲突的后续影响仍在发酵，许多中国制造企业仍感到担忧，尤其是过去两年将产业链转移到印度的智能手机相关企业。根据市场研究公司对位研究公司的数据，中国公司已经占到印度智能手机行业的80%以上。为了生产更便宜的手机，中国公司在印度各地的新设施上投资了数十亿美元。

“边界对峙后，风向完全变了。政治限制使得新的投资无法进入，原有的投资也不愿意扩大规模。再加上疫情的影响，他们将缩减生产能力。”杨说，不久前，一些中资企业员工因疫情乘坐包机返回中国，目前至少有2000名中国人滞留在印度。目前，印度的疫情非常严重，每日确诊病例增加了5万例(仅次于美国)。中国企业大多在疫情严重的大城市，业务经营困难，运营率不足，销售乏力。此外，印度政府对中国企业怀有敌意，因此中国企业今后可能会以这种方式进行斗争。

中国企业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著名智库威尔逊中心(Wilson Center)亚洲项目副主任迈克尔库格曼(Michael Kugelman)认为，当印度人在新闻中把中国电视机扔出窗外时，这是一个非常明确的指标，表明了公众希望政府做什么。印度金达尔全球大学(Jin Daer Global University)国际事务学院院长斯里拉姆·乔利亚(Sreeram Chaulia)也指出，如果边境僵局没有冷却下来，印度可能会对中国的所有贸易和投资采取新的措施。

印度政府正在考虑对从中国进口的各种商品实施进口限制。根据《印度时报》和《印度经济时报》的两个媒体报道，玩具、钢管、钢条、消费电子产品、电信产品、重型机械、纸张、橡胶产品和玻璃将于2021年纳入印度强制性标准体系(BIS)，BIS将于2021年3月前为371个产品项目制定强制性认证标准。今年4月，印度政府宣布，从10月1日起，将对照明、键盘、蓝牙耳机、u盘、电磁炉、电饭锅等12种主要产品实施国际清算银行强制认证检查，此次范围将进一步扩大。

一些印度政治家认为实施进口壁垒是印度最强大的经济武器之一，因为印度是中国贸易顺差的重要来源之一。根据中国海关总署的数据，2019年中印贸易总额为6395.2亿元，其中中国对印度出口5156.3亿元，从印度进口1238.9亿元，贸易顺差3917.4亿元。边境冲突后，印度一直对通关问题大惊小怪。虽然他们中的一些人被释放了，但他们总是被阻止。最近，国际快递服务，如与中国的特快专递服务被暂停，这打击了跨境电子商务。

印度政府部门也出台了抵制与中国相关的商品和服务贸易项目的政策。印度公路和公路运输部长尼廷·加德卡里(Nitin Gadkari)表示，印度不会允许中国公司参与该国的公路项目，即使是合资企业也不会允许。不仅交通项目，电力等基础设施建设也受到影响。长期以来，印度一直依赖中国的发电和输电设备提供廉价电力，但电力行业也采取了主动，规定印度企业从中国进口电力设备和部件需要政府许可。电力部将检查所有与供电相关的进口产品，看它们是否构成网络威胁。参与印度电力行业竞标的中国企业大多是国有企业，将受到很大影响。

在部门规则中，最重要的一条是财政部7月23日对印度公共财政规则的重要修订。新法规要求印度周边国家的企业在印度工业和内部贸易促进机构(DPIIT)注册，并在参与印度公共采购项目投标前接受安全验证。它能否通过是一个问号。然而，享受印度援助的邻国不受这一规定的限制，因此中国和巴基斯坦实际上受到限制，这意味着根据新的规定，所有印度政府机构不得从中国和巴基斯坦购买货物和服务。

根据中国经济研究院的数据，2020年前五个月中印双边货物进出口总额仅为283.4亿美元，同比下降23.1%。华晶工业研究所是一个以市场为导向的研究机构。

如何招架印度组合拳？

“我们与印度的服务贸易主要是工程项目建设和工程服务，主要涉及基础设施建设公司和安装企业。这些企业受到了上述新规定的沉重打击。印度政府对大型项目采取了招标方式，在新的限制下，中资企业很难做到这一点。”杨对说道。

关于印度政府部门最近针对中国的密集行动，秦丽认为，印度政府目前对中资企业的限制更多的是各部门之间的行政行为，还没有上升到印度内阁层面对中国投资的全面抵制。然而，未来印度将从整体层面对中国企业和产品实行系统性限制。

如何避免对中国企业和产品的系统性限制，取决于两国能否尽快恢复互信，消除边境对抗的负面影响，就像当年两国领导人在武汉举行会议，迅速弥合东朗事件带来的分歧，从而不对中印贸易产生实质性影响一样。

目前，中国和印度也在积极对话。7月24日，在中印边境事务磋商协调工作机制第17次会议上，双方在声明中释放了一个积极信号，即充分肯定了两国边防一线在脱离接触、缓解实地局势方面取得的积极进展。妥善处理地面遗留问题，进一步冷却边境局势。我们将继续就中印边境事务磋商与协调工作机制举行会议，并举行两国边防军司令级会谈，以加强边境地区的建立信任措施。

虽然两国政治对话取得了积极进展，但我们也应该警惕一些风险信号。在许多领域，印度在结构上依赖于中国。例如，中国占印度原料药进口的68%，占部分原料药进口的近100%。许多印度商界人士和专家表示，实施限制性措施给印度带来的痛苦不会亚于给中国带来的痛苦，但一些印度政府官员承认，印度在心理上准备承受巨大的经济打击。

一些分析师认为，印度可能会借此机会转向美国，赶走中国资本，拥抱美国资本。谷歌最近宣布，未来五年将投资100亿美元在印度建立一个数字基金。

“如果印度落到美国手里，两国将很难像以前那样在对抗后迅速修复它。如果是这样，它将对中国企业感到悲观。”杨对说道。

如果互信得不到修复，中国企业的头上还会挂着另一把剑，那就是印度的敌人资产法。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所研究员林曾在一篇文章中指出，中印边界冲突爆发于1962年。在没有法律支持的背景下，印方没收了中国公司和公民在印度的所有财产，并将其移交给所谓的“印度敌人财产监督局”(CEPI)。失去财产的中国公民被印度政府逮捕或被迫移民到其他国家，而失去财产的中国公司被迫撤离。

恢复相互信任仍然需要时间和机会。然而，中国企业迫切需要解决限制性措施造成的损失，而印度政府并没有阻止这一趋势。是否有权宜之计来对付他们。杨认为这并不乐观，因为权宜之计几乎被堵死。例如，他说，鉴于投资限制，最初有人建议你可以在新加坡成立一家公司，然后在印度投资，但新的投资法规强调公司高层实际控制人的国籍。另一个例子是，一些人说，用背心替换被移除的APP来重新进入印度市场是不可行的，因为法院已经通知这些公司，如果他们继续经营，他们将被怀疑有违法犯罪行为，如果他们在更换背心后被发现，他们将面临刑事责任。

主编:吴